燕子飞飞的个人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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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一起看小说--232007/1/5 23:15:10

人生际遇坎坷艰辛的女人心境往往比容貌还要早衰颓,年方三十多岁的莲对人对事已完全是一种中年妇人的心态,多是平淡麻木好歹由之,昔日的激情和希冀都被炎凉世风吹散,除了日浓一日无法排遗的哀伤嗟叹,连那些青春时期经历过的刻骨铭心的欢愉场景也很难在记忆里重现了。
莲很少照镜子,害怕真切无情的镜面出现一个苍老憔悴的妇人脸孔,自己会被一连串恶梦纠缠。只有给爱女小菁梳头的时候,仔细端祥她红润俊俏的脸蛋,觉得她比少女时的自己还要漂亮几分,风吹四散的希冀又重回心头。她搂紧女儿噙着泪说:“小菁 ,你是妈妈的命根子,妈后半辈子的希望全在你身上啊。“
小女孩瞪大乌黑稚气的眸子,甜甜地说:“妈妈,我要好好读书,长在一定有出息,让妈妈享福。“
“妈好啊,妈妈等着享小菁的福呢。“莲高兴得直抹眼泪,女儿一句孩子似的承诺,对她也是莫大安慰啊。
由母亲独自拉扯到十二岁的小菁,比许多几岁就干活理事的农家女孩还要懂事,小小年级就知道体贴帮助母亲。她不光干些洗衣煮饭的家庭锁事,见母亲有些精神郁闷还为她解闷开心,常常感动得莲热泪盈眶。
有的女人为金钱活着,有的女人为爱情活着,更多的女人是为儿女活着,莲就是这样的女人。
接到县文教局要她参加文卫系统学习班的书面通知,莲惊得面如土色差点叫出声来,这种学习班包含多种政治内容和目的,清理阶级队伍审查反动思想历史问题作风问题等等,先交代再外调然后由组织复查结论,搞人人过关不了关者就只有听候处理,留用查看开除公职戴上帽子逮捕法办都有。凡是接到通知的人必然被视为有问题,进学习班当然凶多吉少,所以每个学习班总有某某对搞运动自绝人民的消息传出,弄得人心惶惶。
莲是地主小姐右派老婆,尽管十几年来在一所僻静的山村小学规规矩矩教书,过着忍辱偷生与世无争的日子,灾星还是无情地落到了她头上,虽清楚是奸邪之徒李正昌暗地搞鬼,可人家是县革委文卫组副组长,大权在握搞点小动作不用吹灰之力,而且干得冠冕堂皇美其名曰为了无产阶级铁打江山世世代代永不变色。
看了通知小菁为善良柔弱的母亲愤愤不平:“妈妈,别理他们,一个老实正派的小学教师他们也想整,太可恶啦。”
莲叹口气道:“小菁,这是政治斗争很可怕的,妈躲也躲不过呀。再说妈妈不让组织上把问题弄清楚,对你将来读书升学都有影响,那我更难过了啊。”
小菁也吓住了,依偎在母亲膝前小声道:“妈妈,你真要去吗?萍姨爹是县里大官,求他帮你过关好不好?萍姨很喜欢我,她一定肯帮忙的啊。”
莲摇头道:“不能让他们为我再沾政治污点啦,这些年你萍姨爹口里不说,心头对有我们这号亲戚还是不高兴。你萍姨帮我们很多了,也有她的难处不能老牵扯她。小菁 ,你放心,为你我会熬过来的。”
小菁流泪拥着母亲:“妈妈,你一定坚强些,早些出学习班回巴人村来呀。。。。。。”
女儿还是托给供销店老何,他听完莲简单讲罢事由只说了一句话:“莲老师,好活歹活都是活,人遇事想开点看淡点,不管为啥活总比不活强啊。”
老何是难得表现出激动或者伤心的男人,他说这话时面部也只有些忧郁,而他把小菁关切的揽在怀里的情形,和他的话一样使莲的心弦为之一颤。
学习班设在县中一幢教学楼里,组织领导者是一些运动骨干基干民兵积极分子,学员则是文卫系统有各种问题的知识分子,实行封闭学习严密临控,上厕所都必须请假派人押送。学员进班就遭搜身,一切有可能助于自杀的东西全部收缴,领导者还威胁说:“哪个想自绝人民很欢迎,定罪名三代背着都洗不干净!”方式照□□□斗争老办法,先学文件报刊社论最高指示启发思想,然后反省交代相互揭发问题,经过外调取证组织最后结论。过程中斗争专家们对学员羞侮打骂逼供信是家常便饭,各房间不时传出声嘶力竭的吼叫和压抑不住的悲泣,往日书声琅琅的教学楼成了哀号不断的阎王殿。
负责审查莲的专案人员姓孙,绰号孙莽子,原是县委机关勤杂工,因为根正心红毫无头脑被李正昌搜罗在文卫组搞专案,一条粗短汉子成了他的走狗。孙莽子大字不识几个一肚子坏水专搞恶作剧,对颇有姿色的女教师当然不肯放过,想方法折磨她寻开心。
孙莽子见莲挽着发髻就阴阳怪气道:“这模样那象地主小姐,明明是地主老婆嘛,想复辟变天呀?”莲只好忍气吞声把头发剪短,孙莽子又叫道:“啊呀呀!你剪个革命发型就革命了哇?哼,你这号女人只配剃光头。还他妈的爱美呢,看老子给你弄个鸡窝脑壳!”他强按住她的头乱抓乱剪,莲稍一挣扎拳头就落在背上,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莲的交待材料孙莽子字也认不完,每次装模作样胡看一通,就浪笑着盯着她苍白脸庞问:“你老公死了十几年,一个人守空房睡空床咋打熬得过?偷人养汉子没有?有几个,一个一个老实交待,是他脱你裤子还是你主动脱裤子都要交待清楚!”莲低着头咬紧牙关强忍着泪珠儿还是一串一串往下掉,猛地抬起一张泪脸说:“孙同志,请不要侮辱我的人格!:”“嘿嘿”孙莽子冷笑道:“你这号女人还有啥人格哟,不如乖乖跟老子睡了,就睁只眼闭只眼让你过关!”莲怒道:“你敢!我要吼得学习班都晓得!”孙莽子是不敢,他知道李正昌对这个漂亮女人心怀鬼胎,几次欲火窜动想在她身上捞占便宜都没敢。自己虽是李某的心腹,而那奸诈的家伙肯定在暗中监视,莽子对这种事才不蠢呢。
孙莽子虽只限于用下流话调笑她,莲还是越来越忍受不了,担心自己一腔愤怒随时都会爆发,一旦失去理智不是撞墙就是跳楼了。一死清净,一了百了的念头不知在她脑际闪现过多少次,而每次过后小菁的面庞和老何那句话又会浮现眼前心头,鼓励她忍辱负重活下去。
学习班已有人自杀了。那是县中一位教俄语的中年教师,他在五十年代俄语盛行时期心血来潮,和几位苏联大学生用俄语通信大谈中苏友好,而谢尔盖娜达莎们也十分热情,这当年值得炫耀令人羡慕如今却成了罪名。进学习班俄语教师精神就有了问题,老是自言自语:“我是苏修特务,罪该万死!。。。。。。”他单独坐在房里总是用一个指头在桌面上揿动,若问他:“干啥哟?”他会一本正经地说:“报告首长,我在给莫斯科克里姆林宫发电报,请赫鲁晓夫总书记到小城来。”他是用写交待的钢笔自杀的,把一支钢笔硬生生地刺入自己心脏,正常人无论如何也干不出来。
人死了还要生讨罪行,学习班气氛更为肃杀紧张,人人自危,胡乱揭发抓屎糊脸的都有,谁都想早点逃离魔窟,哪怕戴一顶要压迫自己一辈子的黑帽子。
孙莽子回了一趟文卫组,找李正昌面授机宜后,对面容消瘦精神不振的莲充了态度,和颜悦色地说:“莲老师,女人还是温顺点好。搞政治审查,一个人是红是黑还不是当头儿的一句话。你让我高兴一点,说句话还不容易么?”莲问:“你是啥意思?”他诡笑道:“李组长一直关心你,你见了他就晓得罗。”莲冷静想了片刻,对面带邪气的孙莽子说:“好嘛,我见他,就在学习班见。”
李正昌一直遥控着这个学习班 ,对莲的情况更加清楚,他按着欲火耐心等待时机成熟,要自己迷恋多年的女人乖乖地顺从,由他肆意摆布和宣泄。那臆 想的火爆场景令他冲动不已,非用五兄弟自慰才能勉强平熄,不然全像个火药桶随时会爆炸。
为使梦想成真,李正昌细心打扮穿了蓝毛哔叽中山装和专门订做的牛皮鞋,脸上还抹了一层香脂,提上装满红文件的公文包,人虽矮小还是一副领导干部的样子。
孙莽子早准备好了一个单间,让李副组长和他渴念已久的女教师“个别谈话”,还主动承但了值玉放哨的责任。心想顶头上司这回弄得开心快活,自己升个小官就不成问题,不由暗自高兴。
莲蓬头垢面神色呆板的样子李正昌大为不快,他甚至闻到了一股难闻的臭气,还是皱着眉头坐在她对面,看好一阵也没看出她昔日的花容月貌来,对部下大光其火:“孙莽子,你咋对待莲老师的?她只是一点出身问题,你咋敢把她当作阶级敌人对待,搞得这么狼狈!“
孙莽子吓慌了:“李组长,我求过莲老师洗脸梳头,还专门到百货公司开后门弄回牙膏香皂,她偏不肯,说见了你再说。“
李正昌没好气道:“出去出去,你这个啥事也办不好的蠢东西!“
莲说话了口气很轻却严肃:“李正昌,我接到通知就明白你有意整我,想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李正昌脸孔一沉,强笑道:“莲老师,莫误会,我太爱你又得不到你,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呀!其实,看你进学习班受罪,我也相当难过。“
莲说:“害人终害已,是句老话。劝你对我死了心,放我一条生路,免得你好不容易钻营到手的乌纱帽也飞了。“
李正昌:“你落到啥地步了,还敢威胁我?莲老师,我这人很怪,想弄到手的东西一辈子也不放过!”
莲:“你再逼我,我就把你的丑事捅出去,高书记,炳福肯定不会放过你!”
李正昌:“嗬,你拿老高和你妹夫来吓我?我是吓大了胆的野狗,只要有肉吃棍子打在背上也吓不跑呢。也好,丑事大家都捅出来,只怕牛炳福会拿刀子把你妹妹和她野老公都杀了哩!嘿嘿,我李正昌怕啥,大不了丢一张脸皮。”
莲:“你好黑,你好狠,我这辈子碰上你这条野狗好倒霉。。。。。。莫碰我,一身都好脏。。。。。。你过两天来,让我前前后后的事再仔细想一想,不然你一点快活也得不到。。。。。。”
李正昌:“好嘛,我这个人是很有爱心和耐心的。莲老师,就两天为限,过期你还软拖硬磨,就别怪我姓李的翻脸无情啦。”
丑陋歹邪的矮子刚走出房门,莲就捂着脸痛哭一场,哭声响遍整座楼房,平常飞扬跋扈的孙莽子一口气不吭,装作没听见。
整整两天两夜,莲不吃不喝脑子里只闪着两个字:活!死!孙莽子吓坏了,也两天两夜不睡觉看守着她,生怕她有个三长两断自己交不了差。
第三天清晨,莲异常清醒镇静地对他说:“孙同志,我要洗耳恭听个澡。”
孙莽子只好赶快照办,借了木澡盆提了大桶热水到她房间,苦着脸哀求道:“莲老师,求你莫想不开干傻事,我都经不起吓啦,弄不好会成精神病呢。”
莲淡柔一笑:“你放心,我不洗干净身子,咋和你上司同床共枕啊!他说做梦都在想我,就美美的圆他一场梦吧。”
她越从容镇定孙莽子越不放心,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县革委主任老高出现在他们面前,他瞪着专案员严声道:“小孙,你想干啥?”
孙莽子骇得魂飞魄散,支吾道:“高主任,我怕莲老师借洗澡寻短见,不好向组织交待,就。。。。就苦苦劝她。。。。。。”
一见老高,满腹悲伤委屈的女人泪水长流,泣不成声。
老高说:“莲教师有啥问题,值得弄到这样的学习班来审查?小孙,你说!”
孙莽子结巴道:“这,这也是组织上定的,我,我只是执,执行。莲老师出身不好,又,又是右派家属。。。。。。”
“好啦,好啦!”老高不耐烦道:“我们的政策是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只要愿意革命就要团结。至于她丈夫犯政治错误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组织上作过结论人也死了,不能老抓住不放嘛。小孙你马上放莲老师回学校去。”
孙莽子:“高主任,李组长那里。。。。。。”
老高:“我去打招呼,他也搞得太左啦!”他扬声对仍在抽泣的女人说:“莲老师,这次你受委屈啦,往后有啥事找我。再见吧,我还要去县革委开个会,就不送你啦。”
县革委主任离开好一阵,莲才回过神来,才明白自己真是获救了,泪水一下凝住,抓起衣物就往楼外跑。
“莲老师,你还是洗个澡走嘛。。。。。。”
孙莽子讨好的声音追着她,莲没停步也没回头,她在这可怕的学习班一分钟也不愿多呆。
萍和小文眼巴巴守候在校门口,一看见发乱衣脏的莲逃似的跑来,忍了好久的泪哗 哗直流。
“六姐!——”
“莲姨!——”
三个人抱在一团许久都不分开,过往行人对小城中学门口的悲欢离合已见惯不惊了,他们默然而过最多投去一瞥同情目光。
萍哽咽道:‘六姐,是小文去三重岩看了他小姨,沿山转到巴人村才听小菁说你进学习班。他赶快回城告诉我,怕你受苦,我只好背着炳福找老高帮忙。姐看你这样子,那些家伙整你很厉害吧?你呀,真是老实让人欺,也不让小菁传信来,我好早点想办法嘛。“
莲看着小文替她擦泪,破泣为笑:“八妹,这回是受了些惊骇委屈,亏你找老高帮忙,总算过了一关。大难不死就是福嘛,我好感激。小文,还要谢谢你这机灵的小脑袋瓜呢。好啦,萍妹,替我谢谢老高,我得赶回巴人村,不知小菁和老何急成啥样子啊。”
萍给姐姐梳理好头发,又用手娟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我污迹,把自己的新外衣脱下给她穿上,深深亲切注视着她眼眶凹陷的面庞,温和地说:“姐,我看你还是找个诚实可靠的男人成个家吧,为炜哥那份情,你付出的已够多啦。”
“嗯”莲轻应一声,苦笑一下抬腿就走。
“莲姨!——”一直在发愣的小文想起什么,猛地追过来把一包东西放在她手里。
莲打开纸包一看,是五个还有热气的包子,她这才感到出奇的饥饿,抓起包子就往口里塞,吃得太急太快噎得眼泪花直滚。
萍和小文一边看着,喉头也不由哽咽起来。
莲边吃包子边匆忙走向城外,能逃脱邪恶魔掌,自由回到巴人村去,她已经很欢慰了。
半小时之前,她在生与死之间勇敢地选择了后者,她终于明白虽不能证实自己的清白,却能使她摆脱凌辱解脱痛苦。
她没死成,又要面对严峻的生活,跟几天前相比她的头脑清醒多了意志坚强多了。这变化她感觉十分明显,一点儿也不觉奇怪,头上空的早春太阳放射出一片淡淡白光,她居然感受到了一丝春天的暖意。
腥未尝到还惹一身臊,李正昌在县革委会议上挨了老高的严肃批评,成天惶惶不安郁郁不乐,所幸的是自己的丑行还未暴露,仍可坐在文卫副组长的权位上指手画脚。这回弄巧成拙差点被老高上纲下线,他吓掉了魂,几乎对痴迷多年的女教师断了念头。他更畏惧高大威壮的牛炳福,如果自己的尾巴让他踩住,别说政治前途完了就边肋巴骨也会打断几根。
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做出干革命舍死忘命的样子,其实是坐在藤椅上出神发呆消磨时光,往常鬼花样极多的脑子往往一片空白。靠利用老高落难的机会表示效忠赢得好感,混上了副部长级的宝座,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而在位上总要狠狠捞一把,权力金钱女人他都需要,可至今收获甚微他不免有点失落感,暗骂自己又蠢又笨。
香烟抽了不少头脑还昏昏糊糊,仿佛置身云里雾里,莲那丰腴秀美的面庞又浮现其间,他可望而不可及不由发出一声浩叹:好女人咋个跟我无缘呢?北方大老粗炳福还享尽艳福呀!老天爷真他妈的不公不道。
有人敲门,他没好气道:“敲啥?好烦!”
孙莽子探进圆头来,怯声道:“李组长,有个女娃儿找你,我说你太忙打发她走了。”
“混帐!总是坏我好事的家伙,还不快去叫她转来!”李正昌一掌击在桌上,他也不明白自己为啥发火,要叫那女孩转来做什么纳心莫名其妙地烦乱,他想找个人出火,最好是女人。
一会儿,孙莽子引进一位穿枣红花袄的年轻姑娘,一见她李正昌又气恼又不解,拖长腔调说:“是你呀,小春同志。”
会见机行事的孙莽子朝顶头上司讨好一笑,轻脚轻手走出办公室即关上了门,他总算立了新功,吹起口哨表示愉悦。
春虽不是漂亮女孩,正值青春花季面红眸黑发育丰满也招男人注目,她和李正昌有过一点暖味关系,在他跟前更花容焕发娇楚可怜了。
“李组长,我。。。。。。”春欲言又止,眉眼间溢出一股风情。
李正昌气呼呼道:“小春,那次你害我好惨,吃了半个月药,差点成严重肺炎住院呢!这口恶气,好难消啊!哼。”
春低头道:“都是燕的主意,事情过了我好后悔,给爹讲还挨了臭骂呢!说亏得你大量,没追究责任,设圈套整革命领导干部犯法呢。”
他是做贼心虑才忍了那口气,没料道她会这样为自己开脱,有点儿意思了。他的邪心怦然大动,缓下面色说:“你爹到底是受组织教育培养多年的居委干部,懂得政策,那次你们真的犯法了呢!矛头直指县革委,好大胆子!小春,我是念我们有点情意,才高抬贵手放你们一码,不然是关进牢房罗。”
春被他镇住了:“李组长,我认错。。。。。。”
李正昌:“改了就是好同志嘛,小春,今天找我不你认个错吧?”
热辣色迷的眼光在女孩脸上胸部扫来荡去,春本来泛红的双颊像腾起了两团火。
春声音更低了:“我不想上山下乡,求李组长让我回来工作,临时工也行。。。。。。我爹说,只要李组长肯帮忙,我为你做啥都行。。。。。。”
李正昌走过去用手勾起她的下巴,浪笑道:“哈哈,小春,你比小燕那傻女孩聪明多啦!晓得我要啥,就主动一点让我开心,明天你就可以去县卫生局上班,嘿嘿,有了那层亲密关系,你我还是拉开点距离为好,明白吗?”
春身子直抖:“李组长。。。。。。”
“脱!”李正昌猛觉得自己是个高大雄健的汉子,气势汹汹地一声喝吼。
年轻姑娘目瞪口呆仿佛沉入一片魔障,不由自主地宽衣解带,刚裸出圆实白皙小巧玲珑的双乳,按捺不住欲火的矮小男人就怪叫一声扑上去,把她死死压在木质地板上。他心头骂道:“你这送货上门的小母狗,老子不为出火还不想干呢!”脑子里浮想的却是莲的丽影,一股邪劲浑身窜动,不堪摧残的女人忍不住叫喊起来:“好痛!。。。。。。”肆意放纵的男人根本听不见,情狂时还在她又白又嫩的肩头上留了两排血红牙印。
“脱!”这是李正昌半辈子来最为威风雄豪的一声喝吼了,事后许久他回忆起来都洋洋得意,仿佛自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整个桃花开放的春天,李正昌都在暗地里享受艳福,人熬瘦了人却精神了,有不用人以为他为革命工作太操心尽力,县革委也多次表扬。孙莽子因为立功,升为政工科副科长,成了李副组长的专职皮条客。
星期六下午,李正昌把干部门都派去抓农村卫生教育工作去了,只留了心腹孙莽子,正盘算怎样过一个快活销魂的周末之夜。
他想念的尤物竟不请自来,不谨慎会出漏子,盯着姑娘蜡黄的面孔,吃惊道:“小春,你这样直接来找我多不好!县委机关的人鬼精呢,弄不好一个眼色也会被人抓住不放。”
春呆立片刻,抽泣道:“我。。。。。。我恐怕怀孕了。。。。。。”
李正昌不以为然道:“这有啥嘛,你到县医院找个医生刮了就是,怕痛吗?啊。”
春说:“我怕你是文卫组长,自己又在卫生局工作,去随胎惹出麻烦。。。。。。”

  他猛然警醒,自己当文卫组副组长,小城文卫系统不少人恨得咬牙,让他们抓到一点把柄,不把自己往死里整才怪呢。他惊出一头冷汗,忙起身殷勤地让春坐下,做出关切体贴的样子说:“小春,为我们的爱情,我一定想出两全齐美之法,尽快解决你的难处,放心吧。”
六神无主的女孩把泪脸靠在他胸前,喃喃道:“李组长,全靠你了,不然我活不下去啦。”
找发起偷情情孕的女孩,李正昌就紧张的开动脑筋,要马上使自己脱身才好。起初他产生杀人灭迹的恶念,可他没有那股勇气,找孙莽子帮忙又怕反遭出卖。绞尽脑汁苦思许久,忽然想到一个主意,压不住狂喜格格地笑了。
美红有晚饭后到小街头招摇一圈的习惯,再回到县委机关大院东走西逛,好像不这样整个晚上就无法安稳。她喜欢小城男女对她行注目礼,和年轻干部摆龙门阵也是一种乐趣,只是她对女干部从来冷淡,所以机关大院哪里人多她就去哪里。带戏腔的笑声老远都能听见。
她今天穿了一条凡尼丁裤子,走路时腿一抖一抖像在舞台上走台步,口里还哼着川戏段子看来心情不错,守在小院外面葡萄架下的李正昌心中暗喜。
美红见他道:“李组长,找老高吗?”
李正昌看看左右,正色道:“不,找你。”
“找我?”美红的戏腔又出来了,莞尔一笑,有啥好事?
她这骚态李正昌好利用,压低嗓门说:“我的主任夫人呢,你还在开玩笑,我是听到不好的风声来提醒你的。”
美红是不怕骇的情场老手,不快道:“啥风声?”
李正昌:“有人在传你和林主任的事呢!说得活灵活现,连你们哪月哪日几时几分上床都讲出来了。还有人想当场捉奸,让你们丢丑呢!”
美红恼道:“老娘偷人关他们屁事!李组长,谁在背后乱讲,我敢当面撕他嘴巴!哼,招惹老娘,有他好果子吃的。”
李正昌:“你气我更气呢,但斗气不是办法,弄不好真要丢丑,小城忌妒你又漂亮又有权势的人多哩!”
美红一想也是,何必自找麻烦呢,老高正憋着一肚子气,找到理由不 跟自己离婚才怪!
她软下来说:“你脑瓜儿灵,出个主意吧。”
李正昌假装沉吟苦思,过好一阵才叹口气说:“唉,我看只有一个办法最佳,可又但心你不干。”
美红急了:“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跟老娘少卖关子!”
李正昌:“给林主任找个对象,尽早结婚,就把那些人的口堵住啦!只是你跟他情深意长,不会高兴。”
“嘻嘻。”美红浪声而笑:“我咋会不高兴呢?他讨老婆做我的挡箭牍正好呀,亏你会出馊主意。就这么办,林华的对象也由你在文卫系统找,模样过得去就行啦。”
“好吧,我这就去找人商量,包你满意。”
一块悬在心头的石块落下,李正昌皮笑肉不笑地笑了。
美红不再理他,踱出县委大院上了小城正街,扭腰摆臀款款向西而行,一抹挑色晚霞在她前面铺展,她整个人都淋浴在桃色中了。
一股带腥味的淫糜气息,随着那片桃色开始在黄昏小城弥散,使不少小城人陷入一种莫名的亢奋许久难以摆脱。
在巴人村住了十几年,莲第一次觉得它古朴秀美,内心充满一种难用语言表达的眷恋之情。她一路匆忙疾行,无意欣赏沿途大地回春的景致,只想早点回到巴人村把小菁紧紧拥在怀里,再到后坡大石盘上伫立,用崭新的心情凝视静静卧在雄浑山野间的小村子。
一个决意寻死又没死成的女人,眼前的山村乃至天地都变了,一扫冬末的沉郁早春的灰蒙,那一派明快的新绿比淡白色的太阳还要爽心悦目。尽管面容憔悴体质虑弱,却有强大的精神之柱在撑持她的精神和心魄,久迷的春潮般的热血又在全身奔流,那生命的新生感觉使莲自己又亢奋又困惑。
山梗外面那片苇草地,刚刚抽出一大片葱茸草芽,在阳光下闪动着晶莹绿光,好像一片平静清澈的春水。莲想起了草地中心那股情感漩流,和随风飞的灰白色苇花,顿时有了一种荡魂散魄的飘浮感,驾风而升在淡蓝天空如一只展翅翱翔的白鸽。
女教师对男人又过渴念,但都极为短暂或被自己压抑得很快从体内消褪了。和大元的几度欢会虽说迫不得已,心灵深处却暗暗接受了那一情感现实,粗狂野性的冲击不胸满足了肉体本能的需要,一个女人过早枯萎的生命之根又因情汁的浇灌滋养而丰润起来。那也是永生难忘的偷情,每到苇花烂漫的季节,她心地的灰白花絮也不由自主地翻飞。
立在村头的黄桷树干粗枝繁根深吐茂,莲也感到异常亲切,好像那片绿荫一直庇护着她,还有自己相依为命的女儿。
“妈妈!——”
黄桷树下传来小菁惊奇的欢叫,比和煦的春风还要温柔可亲。
“小菁!”莲轻叫一声把快步奔来的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泪水如雨而下滴在小菁红润妖嫩的脸蛋上。
女孩也哭了:“妈妈,你头发好乱好脏啊。。。。。。这几天我好想你,要何叔带我进城去找你他也不肯,我还生他气呢!”
老何靠在黄桷树上抽烟,他尽管对女教师平安回来而高兴,可多皱微黑的面庞却表达不出来,温厚地笑笑显得有点憨笨。
女教师看他的眼光很特别,话声也有点异样:“老何,谢谢你帮我照顾小菁。”
老何忙说:“我乐意,莲老师,我真的乐意。”
小菁:“妈妈,是小文叫八姨来救你的吧?那些家伙整你很凶吗?看你人瘦多啦。”
莲抹去女儿的眼泪,笑道:“这次锻炼终生难忘,小菁,老何,我走出学习班在回巴人村的路上,前思后想,倒觉得进这一 学习班好处比坏处多,我像完全变了一个人,特别精神上,有种新生的感觉。”
小菁不解道:“妈妈,整人的学习有那么好的作用吧吗?”
莲说:“不是学习班好,是妈妈通过一次冲击和考验,整个精神来了一次彻底改变,下决定告别过支开始一种新的生活啦。”
女儿更困惑:“新的生活,我们要搬到县城去吗?”
莲紧贴着女儿的小脸,温和地说:“小菁,新生活并不等于要把家搬去小城,也许在巴人村会更好,有你支持妈妈,我的心就要踏实了。”
小菁 说:“只要妈妈觉得好,我都支持。”
“真是妈妈的好女儿乖女儿,老何,你说呢?”莲刻意地看着供销店干部说。
老何听她的话一头雾水,忙应道:“小菁当然很乖,就在小城也找不出这么乖的女娃呢。”
莲朝这个老实男人柔柔一笑,对他轻声说:“老何,我先回学校去洗澡更衣,你来吃晚饭,一定要来。”
“嗯”老何憨憨的笑了。
学校大门口聚了好些人,看来她从学习班回村的消息传得很快,大元夫妇几位老汉和一大群婆婆妈妈都为女教师高兴。
罗老汉说:“莲老师,没受多大苦吧?那帮狼心狗肺的家伙,革命搞不好生产促不上去,就他妈的晓得搞运动整治人,一个受人敬重的女教师也整,遭人咒呢!”
夕老汉说:“能平安回来就好,莲老师,大元还代表全队社员去看过你呢,狗日的专案人员不让进中学大门,大元气得差点打人。”
莲望大元一眼说:“谢谢大家对我关心啦。”
大元涨红脸道:“几个狗东西哪打得过我,是怕惹着他们,让莲老师在里头更挨整受气,我忍了又忍才回山里了,真他娘的气人!”
菊说:“我们让莲姐回屋收拾一下吧,有空大家再到学校来看她,好不好?”
罗老汉赶快就:“好好,我们改天来看莲老师,先让她将息将息身子。”
寝室和厨房打扫得非常干净,锅里还烧了热水,莲有点感动:“小菁,是你打扫的?还烧了这么多热水,晓得我要回来呀?”
小菁说:“是何叔和我一起干的,小文一回城,何叔就说你要回来了,我们把屋子打扫几次,水也烧几次啦。”
莲不再说啥,关上房门洗身洗头,足足有一个小时。小菁听到妈妈的唤声推门而入,见她正坐在窗前照着镜子用心梳头,欣喜叫道:“妈妈,你好漂亮啊!”
莲凝望着镜中的自己:“小菁,妈妈是不是有点老态啦?你看眼角边这鱼尾纹,让人看了心凉吧?”
小菁仔细端详母亲不由笑了:“妈,你一点不老,比去学习班以前还年轻呢!”
“别开玩笑啦,小菁。”莲拉过女儿,很带感情地看着她,语气沉缓地对她说:“小菁,妈有件很要紧的事跟你商量,你若不同意妈就不去办,你也别怨恨妈,啊?”
    小菁愣片刻,小声说:“啥事那么要紧?妈,我咋会怨你恨你呢?”
莲的神色端庄而又严肃:“小菁,我跟你爸爸真心相爱而结婚,有过一小段幸福快乐的日子,也有了你这个可爱漂亮的小宝贝。可你爸爸因为可怕的政治运动去劳改又死于非命,连你的模样也没看上一眼,你今年十二岁,妈妈也为一番真情一个男人守了十二年寡,其间的辛酸悲凉只有妈自己才真正知道。小菁,你八姨多次劝我改嫁,我执意不肯是怕辜负你爸爸段情又怕你受委屈,有几个不错的人我也毫不犹豫放弃了。今天我从学习班出来,你八姨又提这件事,我一路上左思右想真觉得自己该考虑。。。。。。改嫁的大事了,为我自己为你。你说呢,小菁。”
  女孩嘴唇轻颤几下轻轻道:“妈,你自己的大事该自己作主啊,何必问我呢?在我心里,妈妈觉得好的事我就觉得好呀。”
“小菁!。。。。。。“莲捧起女凶的小脸有些冲动。
女孩稚气的秀脸上有了甜美笑容:“妈,你心里有人了吧?我猜到一个。“
莲微微一惊:“哪个?“
小菁有点俏皮地说:“是何叔,对么?“
莲轻嘘一口气,把女儿的脸蛋搂在胸前喃喃道:“他是一个老实人,对你又好,就这两点,妈也该满意了。”
女教师准备晚餐很简单,一碟腊肉一碟花生米和一碗菜汤,她没有心思去做,几样菜还是小菁帮忙做好的。酒倒是一瓶好酒,宜宾五粮液,还是萍有一回为她庆贺生日带来连瓶盖也未开过。三个人围桌而坐,玻璃罩油灯拔得很亮,小屋气氛一开始就有点非同寻常。
老何坐到桌边就抽烟,一支接一支没停过,夹烟手指的颤动怎么也克制不住,温厚的面孔堆积着不安。莲一直平静地注视他,眼光里有淡淡的温情,小菁好几次示意母亲,要她先说话,老实木讷的何叔肯定不会主动开腔的。
莲被烟呛着咳了几声:“咳!咳。。。。。。老何,你咋抽那么多烟,我最不喜欢烟味,又难闻又呛人。。。。。。”
老何赶紧拧烟头:“莲老师,我。。。。。。我不抽烟了,我就戒,一定戒掉!”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使劲一揉就把它弄碎了。
看他那惶乱严峻的样子,莲忍不住笑了:“老何,烟你想抽就抽,但要少抽一点,对身体才有好处,看你那认真的样儿就好笑。”
老何:“不,你不喜欢我就戒掉,说戒就戒。莲老师,你再看见我抽烟就别理我。”
小菁提醒母亲:“妈,老说抽烟干啥?你给何叔倒酒啊。”
莲这才开了瓶盖,给他斟满一杯酒,老何闻闻说:“真是好酒啊!莲老师,不怕你笑话,我活四十出头,还没喝过这么好的酒呢。”
莲说:“你就多喝几杯吧。老何,我有件大事和你商量,看你咋想。”
老何一杯酒下肚,脸放红光:“莲老师不要客气,再大的事你咋说老何就咋办。”
“我妈的话又不是最高指示。”小菁想使气氛活跃一点。
老何自己倒了杯酒,认真道:“对我就是最高指示,小菁,你妈说的话我不服从也得服从。”
莲说:“老何,我想把我们两家合一家,咋样?”
手一抖酒洒了半杯,老何瞪大惊愕的眼睛,轻叫道:“不行,莲老师我。。。。。。我不配。”
莲叹口气道:“唉,现在这种情况,还计较啥配不配,只要能一起过日子就行啦。老何,你不乐意?”
“我。。。。。。我乐意,讲句丢丑的话,我。。。。。。。我做梦都想啊。。。。。。”
莲伸手摸了摸他粗硬的头发,眼眶潮润了,果断地对女儿说:“小菁,带上钱纸香烛和酒,我们和你何叔到你爸爸坞上去祭拜他。”
春夜的圆月如一团薄的薄银片,把清淡柔和的光辉洒遍大地山野。红石坡上燃起了一堆纸火几柱香,空气里还飘浮着很好闻的酒味,三个人在小小坞茔前默默伫立,各自内心对亡灵诉说哀思和真情。最后,站在当中的男人跪了下去,前额磕在坞头泥草上久久不肯抬起。女孩面颊上的泪珠,印出许多小小月亮,而那女人的脸庞宁静得像一轮淡白色圆月。
几只白色黑色的纸蝶,在轻柔的夜风里翩然而飞,迷蒙的月光照耀着蝶群,它们仿佛真是活生生的蝴蝶,每一只的姿态都那么飘逸优美。
女教师和供销店老何要结婚的消息在巴人村不胫而走很快传得尽人皆知,大家意外震惊不解困惑都没想到。莲的美丽善良远近闻名,在山民心目中是个观间菩萨般的女人,恨不能用庙子莲台将她供起。这些年她守着一个女儿寡居,有人也想过她再嫁的事,可说在安宁镇或者小城要找和她相配的男人都难,更莫说小小巴人村了。如今倒好,一个老实巴交在供销店卖煤油盐巴的平庸男人,居然把个花容月貌温柔贤惠的女教师得去了。好多男人又眼红又无奈口里还要说是件好事美事呢。
莲和老何办婚事不想声张,在公社领了结婚证请几个亲人吃一桌喜酒就完事大吉,偏偏村里干部社员都不乐意,说是件大喜事非热闹一场不可,他们也只好答应了。城里的妹妹和侄儿们要来,在三重岩当知青的燕要来,老何在老家的亲人要来,连修文得到消息也托人捎信要来喝一杯喜酒。
大元夫妇更是情绪激动,清早起床就商议该怎样为莲老师的婚事添喜和帮忙,他们内心的想法虽各有不同,而这一天终于来了,不管咋说两口子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大元头脑很乱,望着窗外就怔怔发呆,菊当然晓得丈夫心绪比自己复杂,决意今天啥事都柔和顺从。过去男人那颗心不时像鸟一样飞走,她精心构筑的温暖小巢总留不住,如今那鸟飞回来就不会再走了吧?
菊给丈夫卷了一支烟,又擦火柴替他点燃按住心头的欢喜对他说:“大元,这些年我们和莲老师的关系都那么好,她的大喜事我们该送份重礼才对啊。“
“嗯“大元抽着烟轻哼了一声。
菊看看他脸色:“我送两只肥鸡过去,还到供销店换几斤酒,好么?“
大元喷出一口浓烟:“就那么小气么?”
菊有点难堪:“这还小气呀?大元,你说送啥呢?家里头没啥又好又值钱的呀。”
大元拧灭烟头像下了一个狠心,粗重地说:“杀猪!“
“杀猪?”菊很意外,小声道:“家里要靠那口猪攒肥种自留地呢,娘不会答应吧?”是她老人家一口粮食一把猪草喂大的。
“哪个说我不答应?菊呀,大元要杀猪就杀嘛,只要莲老师成了亲这个家能安稳,拆房子盖盖娘也答应哩。”
坐在堂屋阴暗角落草椅上的老妇人,口齿清晰地小声说,她的双眼在晨曦中闪着幽暗的光斑。
大元瞪了老婆一眼,丢下烟杆就去找杀猪刀,然后蹲在磨刀石前“滋滋”用力磨那把锈迹斑斑的刀子,菊不敢怠慢,赶快从屋后抱一捆木柴,烧满满一大锅开水。灶膛火光映在她丰腴的脸上,昔日的干瘦女孩变成略有姿容水色的小妇人了。
肥猪被杀前发出的凄厉叫声,如一支很好听的民间音乐,传遍了巴人村每个角落,大家都明白:莲老师的喜事要办得更加丰盛闹热啦!
大横桷树下聚了不少人,男女老少谈的同一个热门话题。
夕老汉叼着纸烟的样子很滑稽,用幽默的口吻说:“老何那个阴死鬼平常不开腔不出气,阴倒会使法呢,把那么好个女人关了十几年的心门门儿都撬开了,老话讲这叫憨人有憨福哇!”
罗老汉比他通泰,笑道:“人家老何是老实人,下的功夫也是老实功夫,他春夏秋冬帮莲老师照顾小菁比亲骨肉还好,女人的心本来就软,再让他这么老老实实一泡,就化成水罗,好事就成罗。”
龚老汉说:“真是桩好事哩,你们硬要莲老师嫁到城里,去跟一个有权有势的大官才好么?她留在巴人村多好,教我们的儿孙念书识字,积德造福哩!”
“念书识字,积德造福哩!”
嗑着瓜子的肥妹不识相,插嘴道:“我还当莲老师要为死男人守一辈子寡呢,那我就服了她啦。倒底还是守不住,随便抓个男人就要结婚。要是我有她那模样和学问呀,不嫁到省城也要嫁去州里,吃香喝辣游山玩水那才快活呢!”
她的话惹恼众人,一扎鞋底的妇人讥讽道:“你肥妹的老公在城里当官,咋不接你去享福快活呀?哼,恐怕他有又白漂又水嫩的城里女人做相好了吧?”
“哈哈哈。。。。。。”
在众人开心的笑声中,肥妹铁青着脸扭着圆滚滚的屁股回家了。她对当字老公越来越怨恨,每次进城就给点钱她花,连留在县委机关住一宿,享享官太太的福他都不肯。李正昌更难回巴人村了,总是推说革命工作太忙,肥妹独守空床春宵难熬,时常恨不得大路上抓个男人做野老公,好泄一泄满心邪火呢。
燕沿着山梁过巴人村来并不远,同是一道山脉三重岩和这边的景色简直两样,开春好些日子了那边还是一片沉沉的褐色,新绿也零零点点毫无生气。而巴人村的春意则要浓郁得多,不说老林那一大团茂密的老枝新叶,单是村前村后树木竹丛,也给人爽心悦目的感觉。
昨天燕接到莲姐一张条子,说她已跟老何去公社办了结婚证,喜事马上就办,要她这个妹妹去巴人村帮忙。燕看完纸条眼泪就流出来了,她懂事后就希望姐姐改嫁,找个虽不如炜哥才貌皆备但也有知有识的男人,可莲从没公开向妹妹们表示要再婚,消息不算突然,燕还是为姐姐难过,凭她的条件在小城找个合适的干部很容易,她偏偏挑了一个跟农民差不多的供销店职工。燕没有研究女人应如何选择配偶才算正确的兴趣,她凭女性的直觉感受到莲姐内心深处的苦衷和哀伤。
她给世俊捎去了信,要他买件有意义实用的礼物代表他俩送给莲姐,他直接从县城去巴人村,在村口黄桷树会面。
世俊果然蹲在黄桷树下等她,燕一对明亮的眼睛左看右看,没提包也没纸盒,纳闷地大声问:“世俊,你咋空着手来呢?我叫你给莲姐买礼物呀!”
青年见她满面生辉,做出慌乱的样子摊开双手道:“燕,我走到半路才想起礼物的事,咋办?”
燕审视他片刻,笑了:“你莫要机灵啦,肯定买了,快拿出来看看。”
世俊也笑道:“你眼睛好厉害,我算服了,给你看吧。燕,接到你的信,我费用一番功夫才办成叫呢,不晓得你满不满意。”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卷儿,轻轻打开,两只亮锃锃的新表赫然出现在燕的眼前。
“上海牌手表?你咋买到的?还是两只呢!百货公司要凭购表单才卖啊。你又不是县革委主任,那当经理的咋给你这么大面子?”燕很惊奇,那年月买一只手表要凭很硬的关系才行呢。
世俊笑道:“我耍了点小花招来,我去百货公司给那经理说,县革委牛副主任的姐姐要结婚,他不好出面找你,能不能卖两块手表给他好送礼。那家伙二话没说,打开抽屉拿两盒手表让我挑,我拿了表丢了钱就扬长而去,他也很高兴,到底为有职有权的牛副主任尽了力呀。”
燕说:“你鬼机灵,姐夫晓得了肯定发脾气,也不管那么多啦。礼物买得不错,该亲你一下作为表扬。嗨,有一点得问清楚,二百多块钱呀,你哪来那么多存款?”
世俊说:“不是哲学书里读出来的,也不是变戏法变出来的,说出来吓你一跳。”
燕:“别兜圈子啦,快说嘛。”
世俊面色严肃起来:“是我奶奶给的,她替人家洗衣服一分一角地攒,足足攒了近二十年呢。她从不存银行,把钱放在一个瓦罐里,满满一大罐小票子和分币,我数了半天才二百多元,刚够买两只国产手表。去储蓄所换拾元大钞还碰到麻烦,人家赚这些钱霉味太重不肯换,磨了嘴皮才办了,不然百货公司经理见我提一大包分分钱去,手表肯定不卖给我啦!”
“世俊,你和奶奶都让我感动。”燕挽起男友的手真诚地说,“走,我们看莲姐去。”萍带着小儿子小文赶到巴人村,学校院坝已经摆满了席桌,笼罩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中了。这场面是典型的乡村结婚喜酒风格,朴实淳厚略带一点贫穷的铺张,有吹鼓手敲着喜庆锣鼓吹着高亢嘹亮的唢呐曲子。
穿着红底碎花外衣的新娘子,拿着水瓶在给贺喜的客人倒茶,她的表情平和安详喜悦也不含忧伤,显得从从容容不慌不忙。中年的新郎官穿了蓝色涤卡中山装,憨笑着给男人们散烟,有人打趣他也只是笑,眉眼间却有掩不住的兴奋。
这一天萍早就盼望,但她想过无数次的场面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在酒席间穿行招呼客人的莲姐,跟一个农村妇女没啥区别了。老何更是一副农民样儿,看那举止神态也知道他是只知吃饭干活的男人,一个知识妇女需要的任何生活情趣他都不会懂得。昔日充满诗情和浪漫的莲姐在哪儿?再也不见了,她被灰淡的岁月之流卷得无影无踪了。
“六姐!——”泪花盈盈的萍快步过去,一把搂住姐姐,好一阵子松手。莲含笑轻声对她说:“八妹,快别这样,让乡亲们和老何看到,还以为我们姐妹怎么啦。”
萍哽咽道:“姐,你这样仓促结婚,太委屈自己啦,我好难过,比自己落到这地步还难过啊。。。。。。。”莲依然微笑,而无尽的凄凉却在眸子深处隐隐波动,她强忍着痛苦说:“姐很好,真的很好。。。。。。八妹,就要办喜事了,你给姐一个笑脸,姐好高兴啊!”
萍深吸一口气,颜面露出了笑容,自己虽觉勉强,旁人看来却是令人舒慰的笑容。
这时唢呐锣鼓声戛然而止,巴人村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带头唱起了《巴山庆婚歌》:
        太阳那个来嘛嘻洋啼罗嗬喂,
        新郎里个新娘呃双拜堂依呀个子哟,
          双拜堂梅花那个海棠
          花儿开。。。。。。
区长覃修文带着几位村社干部,出现在堂屋阶基上,他专注地看了萍一眼,精神饱满地大声宣告:“莲老师和老何的新婚庆典,仪式开始!先喜乐高奏,鸣放喜炮!——”
看着姐姐被一群农村女人簇拥着一步步上了阶基,一脸憨笑的新郎老何已等在了那里。萍包了许久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唰唰直流,她退出人群赶快把脸转到别处,却看到小妹燕子也在噙泪轻泣,姐妹俩泪眼相望默默无语。
喜乐喜炮一齐鸣响,大人小孩同声欢呼,新郎新娘共拜天地,亲人来宾拱手相贺,偏僻的巴人村好些年没有这样喜庆快乐的场面了。连栖息在大黄桷树梢的雀鸟们也喳喳地欢叫。
红石坡草浅蝶瘦,几株细弱的油桐树刚抽出片片新叶,一块贫瘠坡地上的春麦如野草般焦黄蓬乱。
小小坞堆静卧在春阳的淡淡白光里,没有墓碑和任何明显标记,和那些老病饥饿而死的普通山民没一点区别。一块薄土,就掩埋了一个生命,不管其生前如何潇江倜傥,也只能和浊土朽木融为一休,滋养年年生长枯败的荒草。
春风吹来有些清冷,像镀了一层绿色莹光的桐叶轻轻摇晃,有只白蝶飞到坞头停下宛若一朵白色野花。
小菁隔不久便要到父亲坞头来站一会儿,有时摘一束野花放在坞前,让它寄托内心从来不很明晰的哀思。女孩从来没亲眼见过自己的父亲,只从照片和妈妈的零星故事中,知道父亲是何等聪明英俊。然而才智过人的人往往不为世事所容,他二十多岁就含冤怀怨而死,生前死后都戴着一顶政治帽子,直到今日那阴影还笼罩着她和母亲。不管怎样她心目里的父亲,永远完美和高尚,他在冥冥中注视和影响着她的一生。
女孩此刻的心境与往日大不相同,内心没有哀思也没有忧伤,满是混乱和迷惘,来到父亲坞头希望能静一静,然后可以平心静气地回到家中,去接受母亲再婚的现实。
哩哩呐呐咚锵锵的唢呐鼓锣声,噼哩啪啦砰啪啪的鞭炮声,从山村小学传来,把女孩的情绪搅得更乱了,她无力地坐在油桐树下,望着山坡对面的屋舍不由泪眼迷离。
“小菁,我到村子就找你猜你就在这儿。”
小文沿小道爬上来,站在不远的油桐树下打量她,十四岁的城镇少年已开始注意打扮了,穿着棕色灯芯绒卡克小管裤下一双白色网球鞋,样子清俊文雅。
女孩仍看着场面热闹的学校院子,淡淡地说:“小文哥,你不去吃喜酒,找我干啥?我可没心思陪你玩。”
小文:“莲姨的大喜日子,你却守在炜姨爹坞上,是不是不高兴啊?”
小菁摇摇头:“才不呢,妈征求过我的意见,我一点不反对呀。再说何叔对我蛮好,他们成家也没啥不好啊。”
小文走过去和她并肩坐下,小声责怪道:“那你跑到这儿来,人家还以为你对莲姨不满,受了好大委屈呢。”
小菁低下头:“我不晓得为啥到这儿来,本想在家里帮妈妈何叔做点事,可看到那么多人心头就又慌又乱。大概想到爸爸一个人孤零零躺在这坡上,就来陪陪他吧。”
小文看着她稚嫩秀丽的面庞,那层白茸茸的汗毛每一根都很清晰,他觉得有种毛茸茸的情绪爬到自己心里来了,牵出了一股莫明其妙的激动。
他说:“小菁 ,你好懂事,难怪莲姨那么喜欢你。那我就陪你吧,一个人在坡上守着一堆坞,多寂寞呀。”
小菁站起来说:“仪式好像完了,马上要开席,我们回去吧,不然妈妈要找的。”
小文:“你心情不是不好吗?”
小菁 :“现在好多啦。”
男孩和女孩手牵手下坡,村里又传来一阵喜乐炮声。
小文:“小菁,你要读中学了,到小城来吧,就住我们家。“
小菁:“不,我害怕你爸爸和大牛。“
小文:“他们又不是老虎,有我呢,小菁,要不住学校吧,小姨就喜欢做寄宿生呢。“
小菁:“小姨是无家可去呀。小文,我听妈妈讲过,等我考上中学,她和何叔就想办法在安宁镇买间房子,慢慢把家搬过去。“
小文高兴道:“那样也好啊,我们两家住得近了又通公路,你学会骑自行车,每个星期天我们都可见面呀。”
小菁也笑了,脸蛋如一朵娇妩的鲜花,那对又大又黑眸子尤为明亮。那纯真无邪的样子,许多年后还清晰地映在小文脑子里,只要想到这个命运比母亲更为凄凉的表妹,她少女时的美丽容颜便会在心头复印,总那么鲜明生动。
依照乡俗贺喜近亲要留宿一夜,等闹洞房的人们散去新郎新娘就寝,帮忙收拾杯盘碗碟瓜壳纸屑,再到早已安排好的邻家睡觉。萍本想约修文在后坡草树边见一面,谈谈小文和自己的相思之情,多少享受一点人生春夜的欢愉。可修文和几个队干部在闹洞房后要连夜开会,碰到天旱春耕生产受阻,再不引水灌田就要耽误农时,没有区长支持巴人村汉子再有力气也只有干瞪眼。萍觉降临有点扫兴,听燕谈了些三重岩山民的贫苦更没精打采,便合衣朦胧睡去,一夜老做怪梦偶尔惊醒脑子里一丝梦的影迹也没有了。
清早起床萍走进学校院坝,见莲正在阶基上洗脸,身上仍穿着那件红底碎花外衣,面色平静如水妹妹过来也露出笑意,屋后传来劈菜声。大概是老何主动承但家务劳动吧。
“新娘子,昨晚你和新郎官过得还好吧?告诉我点秘密。”萍想使姐妹俩的气氛轻松点,小声打趣。
莲涨红脸底声道:“我和老何在一个床上各睡各的呢。”
萍:“咋会那样?”
莲:“老何太老实不敢碰我,好像我是玻璃一碰会碎一样。。。。。。”
萍:“姐,他是把你看得太神圣啦,你咋不主动一点?人家到底是农民,见到这么好看的女人睡在身边咋敢乱动嘛。”
莲叹口气:“唉,萍妹,我一上床就慌得恨,炜的影子也在眼前心头晃动,就木头样躺着一动也不动。。。。。。要我再把一颗心给一个男人,不可能啦。。。。。。”
萍鼻子一酸:“姐,我晓得你心理的苦楚。不过我也劝你,原先我还认为你不该找老何这样的人,看到他那样忠厚那样敬重你,才觉得你找对人了。”
莲:“是啊,人都快到中年了,能找一个肯帮助你不欺负你的男人就算不错啦。萍妹,姐对什么感情不感情也看淡了,老老实实过日子,只要小菁有出息比我强,就对得住她爸爸啦。”
萍:“小菁将来肯定很好的,我一定帮你培养她。姐,我带小文回城了,在外头时间长了炳福又、疑神疑鬼。”
莲理解地点点头,姐妹俩的眼睛都潮湿了。
“妈,”小文从大元屋里出来,“我和小姨要去个地方,跟世俊叔讲好他倍你回去。”
萍知道修文已经到了别的生产队,还是不放心儿子一个人留在山里,怕他一时冲动找生父惹出事来。就说:“你小姨在乡下那么辛苦,还去麻烦她呀,我们一起走吧。”
这时睡眼惺松的燕从一间教室走出来,对萍说:“八姐,小文跟我去办点事,他下午就回小城。世俊还在睡大觉吗?小文催他走了,他还要赶回厂里上班呢。”
萍说:“好吧,小文,你跟着小姨,要听话啊。”
晚夜燕和世俊在后坡大石盘相会,度过了激情浪漫的几小时,这次仍是女孩主动,清纯如水的春月之光抚摸着两个年轻俊美的身体,山野树木倾听着那生命之潮热烈涌动的声音,他们尽情享受着这自由而野性的春夜,好像天地间的欢乐都汇聚到身下的大石盘上了,托着他沉落升腾欲仙欲飞。
春天的山野小道清寂无人,尽管一片片新绿在坡岩沟谷间铺展,小文还是感受不到大地有多少生气,他走在小姨身后有些郁闷。
燕的情绪欢快舒畅,眼前山景处处新鲜生动,心房有爱汁滋养的女孩,总想开怀大笑或者纵声歌唱。这些天在贫瘠山村淤积的苦闷烦恼,和男友在春月下欢会几小时便消散了,爱情的力量真是神奇啊!山风很柔和,青石板山道两旁的梯形成的线条很好看,低矮农舍的瓦盖草顶上飘着缕缕青色炊烟,女孩居然觉得山乡有些亲切可爱了。
她回头望若有所思的少年,叫道:“哎,小文,走快点儿,告诉我,你跟陆萱很熟吗?她可是个又漂亮又古怪的女孩子呀。”
小文红脸道:“我和她弟弟是朋友,在他们家认识陆萱的,因为她有许多好书我才接近了她。是啊,她好看得有点像诗里的女孩,脾气是倔犟而不古怪。小姨,你们是朋友吗?”
燕笑道:“小文,看不出你对陆萱还有研究呢。这也难怪,我如果是男孩,也一定会喜欢她。我跟她算朋友了吧,对她的了解不多她是个聪明而内向的女孩。”
小文:“要了解陆萱是很难,她把自己抱裹在什么看不透的东西里,连陆健也说她姐姐不轻易跟人亲近呢。她送你那歌本,还是给陆健托我转你的,你们是朋友直接送不好吗?看来她是有点怪。”
燕:“陆萱送我的歌本很珍贵,可以说每首歌都好听,知青朋友们都来借去抄,我成精神富翁啦。小文,听说陆萱读了许多书,这好也不好。”
小文:“为啥?小姨。”
燕:“读书多想得多一个人的烦恼就多,面对现实痛苦更多,所以说不好。当然,增长知识求取学问,能丰富一个人的智慧和心灵,又是好处。小文,以往你经常和陆萱交换书吗?”
小文:“嗯。。。。。。”
燕:“提到她你就神恍神惚的,是不是喜欢上她啦?陆萱比你大好几岁呀,再说是右派的女儿,你小子可是响当当革命干部子弟啊!”
小文:“这是不是我的初恋还没想过,内心真的很喜欢她,做她的朋友或弟弟都高兴。小姨,我只告诉你,莫到处乱传啊。”
燕:“你这小脑瓜也是装了太多的小说呀诗歌呀,老爱做些不现实的美梦。好嘛,小文,我不乱传也不帮你,还要警告你,陆萱不可能成为你的女朋友,爱读书的人也爱想入非非。到头来自己折磨自己,何苦呢?”
小文有点沮丧,小声员叽咕:“你是指政治条件吧?我妈还是地主出身呢。”
燕见自己的话无意伤了他,挨近他的温婉道:“小文,我的话只供给参考。小姨肯带你去颜家老屋看陆萱,还是想帮你接近她呀。你想过吗?莲姨少女时候又浪漫又纯情,你妈妈做女孩子那阵子又果敢又实际上,小姨呢?居两者之间吧,怎么快活自在就怎么生活,才不客观存受什么感情框框或者家庭框框约束呢。“
小姨的话坦率真诚很理解他,但他毕竟是多梦少年,天真地问:“小姨,书上说一个有了真爱的人很难自拔,如果世俊竟对你变了心呢?“
燕轻快一笑:“问得好,到底是读过好多大部头的小伙子,告诉你吧,真有那天的话,小姨抬脚就走连头也不回一下,恋爱一次就要活要死我才不干哩!“
受到小姨开朗情绪的感染,小文的精神轻松多了,觉得自己这些天为陆萱的事想得太多也太死板,为那些几乎全是虚构的东西去感伤,真有点可爱,自己干吗不能像小姨一样,快活自在一点儿呢。“
颜家老屋是个又大又庞杂的院子,至今还保留着有财力魄力的颜氏豪绅修建时的格局和架式,只是不少房舍已经衰败歪斜失去了往日风貌,院坝到处是杂草屎尿给人又脏又臭的印象。那几株浓绿葱郁的老柏,似乎仍是这片老屋的风水树,使眼睛为之一亮。
看到他们在院坝玩泥巴的一群细娃儿,就齐声叫道:“知青!知青!”
院后靠近梨园的小坡是一块块划分严格的自留地,种的多是蔬菜因管得勤粪水足长得一派青葱茂盛,和邻近的麦田油菜地相比大不同。
一个身材修黑衣裤的女孩,正提着少罐在给地里的菜苗浇肥,她把乌黑长辫子盘在头上,却也不觉她有多干练。
“陆萱!”燕热情地叫她:“你的自留地种得不错嘛,我才懒得管呢!还是我们的鼓眼队长看地荒着心痛,给我种了一地的老青菜。”
陆萱倒完罐里的粪水伸起腰来,看着燕和她旁边的小文,嘘口气淡淡地说:“是你们呀,听院子里细娃儿叫知青知青,我还以为大队的知青来了呢。”
小文有点尴尬,走过去说:“陆萱,你和小姨说话,我来帮你淋吧。”
陆萱说:“不你别弄脏手。燕,我把钥匙给你,带小文到我房里去吧,淋完我就回来。”
燕接过钥匙朝小文使眼色:“好吧,你快点儿呀。”
下坡的时候小文忍不住看陆萱一眼,她却已经背地身去干活了,从很小的侧面看觉得她清瘦了些,想说句什么胸口却堵塞得很,只好跟着小姨再进院子,脑袋竟有些迷乱脚步竟有些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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